名人出示自己的润格,本属雅事,究其原委,多是因为生活所迫,实乃不得已而为之,当今的润格更大层次是书画家艺术价值的货币体现,是尊严的象征。
好的润格,阅之如新篁修竹,品之如月中丹桂,不仅无铜臭,反觉满颊溢香。而且由于书画家阅历境遇、涵养心态、旨趣文风不同,诉诸笔端或质朴清隽、直白无华,或幽默诙谐、妙语连珠,似春兰秋菊,姿香殊异,构成了一幅幅文苑奇葩。郑板桥、黄永玉、齐白石的润格就是其中的代表。
郑板桥的润格
郑板桥一生坎坷,愤世嫉俗,除任山东范县、潍县县令时的十年时间稍稍富贵外,郑板桥靠卖书画维持一家老小的生活。迫于生计,为避免纠缠赊欠,郑板桥请朋友拙公和尚为其制作了书画润格:
大幅六两,中幅四两,小幅二两,书条对联一两,扇子斗方五钱。凡送礼物
食物,总不如白银为妙。公之所送,未必弟之所好也。送现银则心中喜乐,书画
皆佳。礼物既属纠缠,赊欠尤为赖账。年老神倦,不能陪诸君子作无益语言也。
画竹多于买竹钱,纸高六尺价三千,任渠话旧论交接,只为秋风过耳边。乾隆己
卯,拙公和尚属书谢客。
乾隆二十三年,郑板桥的二女儿出嫁时,因无钱替女儿置备嫁妆,郑板桥就画了一幅兰石图作为女儿的陪嫁,并题诗一首:
官罢囊空两袖寒,
聊凭卖画佐朝餐,
最惭吴隐奁线簿,
赠尔春风几笔兰。
可见当时郑板桥卖画仅能维持温饱,后来板桥名声大噪,吸引八方来客竞相购买则另是一番局面。江西有位张真人,受乾隆垂青,入京觐见后路过扬州,当地商人都争着逢迎拍马。有一位盐商想请郑板桥为张真人写一幅对联,为此他特差人去江西定做了长丈许、宽六尺多的大纸,携至板桥处。这纸实在太大,远远超出板桥“大幅六两”的范畴,又要为其撰句,所以盐商着下人特地问一下价钱。郑板桥不假思索地开价1000两,下人毕竟是扬州的生意老手,随口杀价500两。不料板桥不假思索,欣然应允,提笔一挥而就,顷成上联:“龙虎山上真宰相”。来人赞不绝口,并请写下联。板桥笑答:“说好一千两,你只出五百两,我只好给你写一半。”来人这才发现吃了亏,情急之下又去请示盐商,吝啬的商人哭笑不得,只好如数奉上,郑板桥这才写了下联:“麒麟阁下活神仙。”
虽说郑板桥每年卖书画“多获千金,少亦数百金”,但亦仗义疏财,“遇故人子及乡之贫者,随手取赠之,辄尽”,“晚年竟无立锥,寄居同乡李三觯宅而豪气不减”,正是“富可敌国,穷无立锥”,73岁卒,令人唏嘘。
黄永玉的润格
黄永玉,原籍湖南省凤凰县,土家族人,国画家。“黄永玉是一位喜怒无常的性情中人,高兴时什么都好,不高兴时什么都不好!”与黄永玉交往了很长时间的美术评论家陈履生深有体会。比如,他在湖南凤凰家里的中堂左壁便挂了这样一则“启事”,以此来回避索画者:
一、热烈欢迎各界老少男女群众光临舍下订购字画,保证舍下老小态度和蔼可亲,服务周到,庭院阳光充足,空气新鲜,花木扶苏,环境幽雅,最宜洽谈。
二、价格合理,老少、城乡、首长、百姓、洋人、土人……不欺。无论题材、尺寸、大小均能满足供应,务必令诸君子开心而来,乘兴而返。
三、画、书法一律以现金交易为准,严禁攀亲戚套交情陋习,更拒礼品、食物、旅行纪念品作交换。人民眼睛是雪亮的,老夫的眼睛虽有轻微“老花”,仍然还是雪亮的,钞票面前,人人平等,不可乱了章法规矩。
四、当场按件论价,铁价不二,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纠缠讲价,即时照原价加一倍;再讲价者放恶狗咬之;恶脸恶言相向,驱逐出院!
五、所得款项作修缮凤凰县内风景名胜、亭阁楼台之用,由侄作黄毅全料理。亦庄亦谐,亦雅亦俗,足见黄老的率真。
吴昌硕为齐白石写“润格”
润格由谁来书写更合适?按照中国传统习惯,一位青年书画家在进入书画主流圈层时,他的润例往往是由画坛前辈或是书画社团代订的。这样做一般有两层含义:一是说明你的书画已经达到很高的造诣,得到了专家的认可;二是有名家在为你保证,消费者尽管放心购买。这样的润格不仅具有广告效应,也是一种举荐新人的手段。
但请哪位大家为自己写润格,是大有学问的。齐白石1902-1920年用的润格,是陕西省布政使樊樊山制定的,因樊官名远播,这张润格在齐白石远游十年中一直使用,取得了良好的市场效果。1920年,齐白石常驻北京后,此时的樊樊山已经退居二线,过去的润格渐失号召力。精通销售心理的齐白石欲辗转托人请大艺术家吴昌硕为他制定润格。
此际的吴昌硕为西泠印社社长,上海书画协会会长,上海“题襟馆”书画会名誉会长,声望如日中天,是国内公认的画坛领袖。如果能得到吴昌硕的提携,齐白石的书画销售自是另外一种局面。
但是,事情并非如此简单,因为“润格”并不等同寻常字画,仅仅靠钱就可以买到的。何况齐白石与吴昌硕从没有见过面,凭什么让这位高名望的吴昌硕为一位素昧平生的乡下画家齐白石写“润格”?当时政界红人,白石的朋友胡南湖表示愿为齐白石穿针引线。书写润格,依照常规,齐白石必须向吴昌硕提供自己的有关资料,如简历、权威评价、作品等。但仅此还是远远不够的,托人代请,必须有齐白石恳请吴昌硕书写润格的亲笔书信,而且有能打动吴昌硕的内容,吴才有为齐写润格的可能。能打动吴昌硕的内容是什么呢?
青藤雪个远凡胎,
老缶衰年别有才。
我愿九泉为走狗,
三家门下转轮来。
齐白石在诗中把吴昌硕与徐谓、朱耷这两个大画家并列,并愿意做其门下“走狗”,这样的忠心再加上政界要人胡南湖的推荐,吴昌硕很快便为齐白石写出了“润格”:齐山人濒生为湘绮高弟子,吟诗多峭拔语。其书画墨韵孤秀磊落,兼善篆刻,得秦汉遗意。曩经樊山评定,而求者踵相接,更觉手挥不暇。为特重订如左……庚申岁暮,吴昌硕,年七十七。
为了提携这位倾心为其门下的后辈,并为了齐白石招揽更多的顾客,吴昌硕对齐白石的诗书画印作出了高度的评价,甚至不惜写下了“求者踵相接,更觉手挥不暇”虚假的广告词。吴昌硕为宣传齐白石可谓不遗余力,其实当时齐白石的书画生意很是落寞。
齐白石就是凭着这份润格,加上自己的努力创新,两年后在陈师曾的提携下,参加了在日本东京举办的“中日绘画联合展览”,一炮走红,身价倍增的。
从此齐白石迈上了康庄大道,成就了一代大师。